在加利利海的岸边，有一座叫葛法翁的城市，在那里有一座犹太会堂，两千年前耶稣在这座犹太会堂里演讲了他最著名的教导之一——生命的食粮和生命的饮料。这令人困惑又令人狂热的珍贵演讲，被若望记录在了他的福音书第六章里，在讲论的最后，若望写道——“这些话是耶稣在葛法翁会堂教训人时说的。(6:59)”

两千年的时间里，每年都有大批的朝圣者前往葛法翁，那里的会堂现在是一座天主教堂Churches of Tabgha(俗称“五饼二鱼教堂”)，在那里每天都会庆祝弥撒，而弥撒的读经永远是——《若望福音》第六章。每到福音的结尾，当教士读到“这些话是耶稣在葛法翁会堂教训人时说的”时，会众总是会潸然泪下，意识到自己正在耶稣曾经对人们讲述“我的肉，是真实的食品；我的血，是真实的饮料；谁吃这食粮，必要生活直到永远”的相同地点，而自己马上要领受这最宝贵的恩赐——耶稣自己的真实的身体和血。

 

耶稣用五个饼二条鱼喂饱五千人以上，这是唯一一个四本福音书都记载了的神迹，关于这个非常特殊的神迹，几乎所有的早期教父一致同意它是最后的晚餐中建立圣体圣事的预像。这不仅是因为圣体和饼的内在联系，也是因为若望福音中，耶稣趁着这个奇迹的机会紧接着就开始了“生命的食粮”的演讲。

 

在五饼二鱼的故事中，耶稣在这里的听众光男人就有五千，他们跟随耶稣到了加利利海的东边，一直被吸引到山上去，但是在那里他们没有吃的，于是耶稣说，我会喂饱你们所有人，为此，我要为你们做一些神奇的饼。于是，最伟大的神迹之一发生了。之后的当夜，他的门徒上了船，而他从水面上过来，在暴风雨中站在海面上对他的门徒们说——“我就是[I AM]”(6:20)。

 

到了第二天早上，所有在加利利海东岸得到免费食物的人都绕了一圈来到葛法翁，等着耶稣第二天早上再出来。他们在对岸领到的食物已经消化吸收了，于是耶稣早上出来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昨天我给你们填饱了肚子，今天你们想要更多的免费食物。他们想要更多免费的东西，但耶稣这位伟大的传道人说，我要借此机会给你们上一节灵魂的课：我有一种食物，如果你们吃了，就永远不会死，也不会再饿。

 

这群普通的群众都是饥饿的人，听到他们将得到一种食物，就再也不会挨饿，这是非常诱人的。“请把这种食物给我们，”他们说。耶稣说，我就是这从天上降下的食粮，你们那些吃了玛纳的祖先仍然会死，但如果你吃了这个饼——我就是这个饼——如果你吃了这个饼，你们就永远不会死。

 

 

这是一个超出所有人意料的答案，听众就开始对耶稣窃窃私议，因为他说“我是从天上降下来的食粮”；这不是太过离谱了吗？因为这人不是若瑟的儿子耶稣么？他的父亲和母亲，我们岂不是都认识么？(41-42)

 

当然，犹太人的这个反应我们并不陌生，因为在今天——事实上，从宗教革命之后，我们经常能听到这样拒绝和议论的声音。——耶稣怎么可能真的在一块饼里？荣耀的天主永远不会成为字面意义上的饼，我看到和吃到的都是饼，我怎么相信这是主的身体？这话令人难以接受，你们真的认为祭坛上的饼是基督？太离谱了，一定是你们没理解耶稣的话。

 

有些人也可能会想，耶稣在福音书中多次用比喻说话，“我是真葡萄树”“我是羊的门”，你怎么能知道这里耶稣这里不是在做同样的事呢？——当我们理解耶稣晦涩的话语究竟是比喻还是字面意思时，最好的方法就是结合上下文来看。如果他难懂的比喻让听众困惑，我们从其他的事例中可以看到，耶稣会事后跟门徒或者听众解释刚刚自己比喻的意思；然而在这里，当人们对他的话起了反感时，他做了什么？——他解释“这只是一个象征、一种比喻”吗？不！他接着用更绝对更直白的话来加强本就“难以令人接受”的内容。

 

在这里，犹太人的拒绝非常明确：我们认识你，你怎么说你是从天而来的食粮？此时，耶稣本可以说，好吧，让我说得简单点，我刚刚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说法，我说的不是字面意思，请不要误会。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澄清”刚刚生硬的话语，相反，他增加了筹码。——你知道他在这里做了什么吗？他改变了用词。在阅读中文或英文圣经时，你会有很大的劣势，因为在这段经文的希腊语原文中，“吃”这个动词用了两种不同的希腊语单词：phagō和trōgō。我直接引用《新约希腊语释经大辞典》中“吃”这个词条的权威注解来解释这两种“吃”之间的区别：

 

在《若望福音》6章中，我们的主对于“吃”这个动词的用法从动词phagō到程度更强的动词trōgō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听众越不信，他的用语和宣讲就越生硬。在第49节“你们的祖先在旷野中吃过‘玛纳’却死了”到51节“我是从天上降下的生活的食粮；谁若吃了这食粮，必要生活直到永远”中他使用了动词phagō；接着是52节犹太人的争论；从54节开始，“谁吃我的肉，并喝我的血，必得永生”，和58节“谁吃这食粮，必要生活直到永远”中动词是trōgō，它与phagō形成了直接的对比，在“吃”的意思中加入咀嚼或啃咬的意思。在《玛窦福音》24:38和《若望福音》13:18中trōgō的使用都是这个强烈语气的见证。

 

Vine's Expository Dictionary of Old and New Testament，作者自译

 

也就是说，希腊语动词“吃”phagō是指正常礼貌的用餐，比如你会拿着筷子吃在盘子里的午餐，这是正常吃饭。但是一旦犹太人和他争论，耶稣立刻就提高了筹码、加强了语气，使用trōgō这个带有“咀嚼或啃咬的意思”的动词，——54节“谁吃[trōgō]我的肉[sarx]，并喝我的血，必得永生”中，他也不再说你们吃的是“我的饼”，而是希腊语单词sarx——意思是红肉。所以，主在这段追加教导的原文中的真实语境是：“谁吃(咀嚼)我的肉(红肉)，并喝我的血，便住在我内，我也住在他内。(56)”当然，他不是让你真的上去啃他身上的肉，但这种刺耳又清晰的表答，就是他回应犹太人对“生命的食粮”争议的方式。

 

所以，听到这里，你会怎么想？你会说这家伙疯了吗？我们是犹太人，我们不能吃人肉。——犹太人甚至不能喝血，如果他们和你一起吃饭，你的五分熟牛排还浸着血，他们是不能和你一起吃的。但耶稣在告诉这些人，你必须吃我的人肉[sarx]，你必须喝我的人血[αἷμα]。所以理所当然的，犹太人认为这是一个很生硬的教导，他们都转身走开了，不再同他来往，而耶稣就这样让他们走了。他本可以喊住他们说，等一下，我可不愿意失去1万5千个门徒(假如一个男人带一个女人和小孩)，我的意思是，我刚刚说的只是象征性的肉和血，我并没有让你们吃我的身体。

 

但是，他让他们离开了，然后他转向那12个门徒，你们也要离我而去吗？伯多禄说：主啊，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吃肉喝血，但我们知道的是，你不是来自地上，你从天上而来要向我们揭示一些我们永远不可能理解的事情；但有一件事我们知道——惟你这里有永生的话语，我们还能去投奔谁呢？(68)

 

 

 

现在，我们要来解决63节的问题。

 

在耶稣讲完这些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之后，他说了什么结束语?——“使生活的是神[spirit]，肉[flesh]一无所用；我给你们所讲论的话，就是神，就是生命。（63）”

 

作为一个天主教徒，如果你使用《若望福音》第6章来证明圣体圣事，也许会得到对方这样的质疑：为什么耶稣最后又说肉一无所用？

 

所以，63节里耶稣说“肉一无所用”是什么意思？首先，你必须非常准确地学习圣经——他没有说“我的肉一无所用”，他说的是“肉体[flesh]一无所用”。如果你说基督的肉体什么都不是，那你的解读就超出太多了，因为你等于否认了天主降生为肉身来拯救我们的必要性。但如果我们在圣经里查一下，福音书还有哪里说“肉体一无所用”的？《玛窦福音》26章的经文证实了他说肉体是什么意思：耶稣在客西马尼园里，试图让门徒们保持清醒和他一起祈祷时，他们还是睡着了。那时，他说“精神[spirit]是愿意的，但肉体[flesh]是软弱的”——他的意思是说，若没有天主圣神的启示，要明白那深奥的灵魂上的事，我们的肉体、我们的大脑就是一无所用的。我们有嗅觉、视觉、听觉、味觉和触觉，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这五种感官，然而这五种感官是不够的，肉体在很多精神和灵魂层面的事情上一无所用，即使是我们的大脑也无法领会超出人类思维范畴的奥秘——而面对基督的圣体时，我们要进入的正是这种“人类肉体一无所用”的奥秘，这也正是为什么犹太人凭着自己“肉体的认知”无法理解耶稣生硬的话语，因此离他而去。在这个奥秘中，“使生活的是神，我给你们所讲论的话，就是神，就是生命。”——也就是他前面所讲论的“生命的食粮”的话。

 

“使生活的是神[spirit]，肉[flesh]一无所用。”关于这一句的理解，这里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圣奥古斯丁在思考三位一体的奥秘时，他终日苦思冥想而不能满意。当他在沙滩上边思考边散步时，他看到一个小孩在把海水往自己挖的坑里舀。奥古斯丁说，你在做什么。男孩说，“先生，我要把海里所有的水都舀进我挖的洞里。”奥古斯丁说，站起来，小孩，你看看大海，它是无限广阔的，你怎么可能把所有的水都灌进你的小坑里？这时男孩站了起来，指着奥古斯丁，他说，“先生，你也不能用你的小脑袋理解天主所有的伟大奥秘。”

 

因此，在面对圣体时，苦思冥想而终日不能理解是正常的，这时，我们要做的不是像犹太人一样拒绝接受这里所传递的难懂的信息，而应该像伯多禄一样跪下，谦卑地祈祷，“主啊，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所有奥秘，但是我相信你的话语，我相信那是你真实的临在，那是你完整的身体、血、灵魂和神性，因为你这么说了。请你启示我更加理解、更加接近你圣体中真实临在的奥秘吧。”

 

这篇文章到这里就要结尾了，熟悉我的读者可以看出来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比往常(枯燥无聊的风格)注入了更多的感情色彩，因为圣体神学不仅是我最爱的神学主题，我对圣体也有着巨大甚至是狂热的奉献。每当我想到阿奎那的圣体祈祷文Adoro te devote，每当我注视着圣体柜中沉默的基督时，他隐藏着神性的光茫，默默地在那里等待着我的造访，我总是会想起《天主教教理》中引用的一位法国农民的话——“我注视着他，他也注视着我”。

 

 

从16世纪以来，不断有人出来反对这生命的面包中基督的临在，反对这是他真实的身体，甚至嘲笑正统信徒们[the orthodox faithful]把面包当作基督来朝拜。可是，正如《若望》第六章和最后的晚餐中的记录，正是因为耶稣这么说了，我们才这样信了。为什么要嘲笑耶稣说他错了、他不可能成为一片面饼？

 

在圣诞节的文章里，我曾引用过新约学者Michael Barber的一段话：“对许多人来说，圣体圣事中饼和酒的卑微外观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基督怎么能临在于如此普通而廉价的食物中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马槽里！基督既然愿意躺在动物进食的地方，同样，他也准备如此地来到我们这里。”

 

最后的晚餐时，耶稣说我渴望这一夜，为什么耶稣渴望这一夜？因为这是他给我们的立约的晚餐，他用他的身体建立盟约——天主和人类可以合而为一的盟约。这是爱的故事，是一场婚宴，他将自己与我们结合在一起，神圣的新郎将自己的全部——身体、血、灵魂、和神性[body, blood, soul and divinity]献给新娘，新娘将他接纳进自己当中以结出果实。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最后的晚餐是《默示录》中婚宴的预备，他把他的身体给了我们，我们也领受他的身体，与他合而为一。因为教会是他的新娘(默21:9-11)，所以，当你来参加弥撒时，你不仅仅是来到主的餐桌前，分享他的晚餐；圣奥古斯丁说，当耶稣在餐桌上拿着饼时，他手里拿着自己的肉(身体)。——事实上，你已经成为他的盟约对象，他盟约的配偶。他把自己与教会绑定在一起，由此你便成了他的配偶，他爱了你，把自己给了你，而你的回应是什么？——你说“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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