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剪月季——随笔四则
发布日期:2024-07-04 | 作者:热落尼莫(马赫)一、修剪月季的刺
领洗之后,我每年春夏都随团去后八家修院朝圣,就好像是追随上主与《旧约》人物立下的某类约定。最近的一次,修生再度向大家介绍他们的生活:
“上午学习,下午劳动,修剪月季。”
这当然不是修院生活的全部,只是一种简化又不乏诗意的说法。在修院里,更多的时间是用来祈祷与陶成。于是,我和几位新领洗的同学留下来参加晚祷。我们端着手机,盯着“万有真原”的公教日课页面,局促地站在过道的“这边儿”;他们则束上腰,手捧经本,站在过道的“那边儿”,领答对唱着反复、递进、回环的晚祷圣言。
离开修院后不久,在北京市区与郊野的大路两旁,在我们进修班上课的北堂院子里,也都开满了各色各样的月季。每当经过它们,我都会想起方济各修生的那句话:“上午学习,下午劳动,修剪月季。”
虽然“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但无论是后八家修院的“修”,还是平信徒进修班的“修”,都不仅仅是修剪月季,美化庭院与市容,更重要的,是修剪我们的心灵。
二、宝贵的学习机会
大雨落幽燕。我的家族在两个世纪以前还是“老教友家庭”;我想,他们未必这么称呼自己。家族的后代从直隶的家乡出发,一路闯到了东北平原。我在领洗证上填写的籍贯,就是他们落脚的地方。
我知道他们的姓氏、他们的本名,却不知道他们的圣名。我的“太”在付洗的那一刻,是被司铎唤作“玛利亚”吗?还是“德肋撒”?还是被她的父母寄予了另外某一项特别的期许?她的丈夫叫“若瑟”吗?还是宗徒中的一位?我们对此一无所知。我们珍藏着她和她孩子们的照片,却描述不好他们的河北口音。
我只知道,等到日本人撤退后,她和丈夫带着全家人搬进了用几袋黄豆换来的日本房子里,每日念经。姥姥对此回忆:“每天叨叨咕咕,叨叨咕咕。”所以,是某一版本的《圣教日课》吗?或许是时辰颂祷?或许是老式的《玫瑰经》?没有人能说得清,因为战后的家族记忆是如此模糊。他们在须静默的年代里安息,没有终傅。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还好,家族后代中的大部分人从事文字工作,这让我也对“书写成文的天主圣言”保持着一定的敏感,并对它的编辑和翻译的历史之路一直抱有好奇。
上了大学以后,身边不少同龄人都在谈论福音,学长、学姐、室友、同学,绝大部分是外国语学院和我们学院的,其中也不乏邻国的留学生。可惜,团契的人只热衷于拉别人做“决志祷告”,而毫不在乎是否施洗。说不定洗礼在他们看来,只是一种形式。
我们常去西边路口的朝鲜族教堂、东边菜市场对面的汉族教堂听道。诚然,“信道是从听道来的,听道是从基督的话来的。”我们早上也会在食堂三楼读一读路加医生的《使徒行传》,就是天主教版本的《宗徒行实》或《宗徒大事录》。还有一次,我跟留学生们去了东关教堂“朝圣”,因为他们民族最早的《新约》就在这儿译成,他们中有些人叫它“母会”。
多年过去,逃避上学的那两年,我去东、西两堂同步上了半年的慕道班。有奥斯定神父、玛尔定神父,还有教区的各位神父和老师为我们授课。
瞻礼单式的日历一页一页撕去。收录礼那一天,玛尔定神父用圣油在我的额头上画了十字;我从他的手中正式领受了那厚厚的一本“书写成文的天主圣言”。我的确爱这本附录充实的译著,且为它着迷,但是,我爱那“降生成人的天主圣言”吗?
将临期的某天晚上,我坐公交车回半山坡上的住处,耳机里重播这一年的“年度歌单”。我喜欢做重复的事情,所以每一年年初新生成的“年度歌单”,十有八九跟上一年的雷同。有一首歌听得直掉眼泪,歌名正是我犹豫了很久还没报给日多达姐姐的圣名之一。歌词和大意是这样:
“What are you waiting for? She looks in my eyes. Felt like the first time. I saw a sunrise. Said, what are you waiting for?”(你还在等什么/她看着我的双眼/宛若初见/我仿佛看到日出/说,你还在等什么)
“She let the fire burn. As the world turns. She said, don’t let go. I said, Geronimo! She’s in my bones.”(她任大火燃起/随同世界变换/她说,不要放弃/我大喊,杰罗尼莫/她在我骨髓之中)
“打哈欠的”杰罗尼莫是阿帕契人的民族英雄。二战之后,跳伞之前高喊“杰罗尼莫”逐渐成为美国伞兵部队的一个传统。或许,大水漫过般的坠落才是重生。后来,我看了这首歌的原片,居然是在悬崖跳水前,低头向瓜达卢佩圣母画十字代求,然后纵身一跃,手里红色或黄色的水粉颜料,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
为什么我迟迟不敢纵身一跃?为什么我没有大喊“杰罗尼莫”?为什么我没有低头画十字,把所谓“劳苦”与“重担”交托出去?我还在等什么呢?
我向日多达姐姐报上了这个圣名,一桩“订婚”就此开始。我突然发现,原来我既爱那“书写成文的天主圣言”,也爱那“降生成人的天主圣言”,是因为“她”先爱了我,“她”在我骨髓之中。
暴风席卷过后,有能力康复的我们成了幸存者。我们未来的“家长”若瑟神父毅然举行了一台弥撒,给我们这一期慕道班的学员授洗。最会歌咏的玛尔定神父用《诸圣祷文》揭开圣洗圣事的序幕;他的声音,好像堂门口那一池蓝色与金色相间的水。然而,大家身体还很虚弱,只好领受了若瑟神父手持海螺的三次注水。
就这样,在为数不多的亲友见证下,我们在惶恐的劫后余生中“入了门”。前一晚身着“黑袍”在拉丁祭台边双臂交叉所接纳的祝福,换成了这一早身披“白衣”在筵席上所领受的更大恩典:“请看,天主的羔羊。请看,除免世罪者。蒙召来赴圣宴的人,是有福的。”“主,我当不起你到我心里来。只要你说一句话,我的灵魂就会痊愈。”
后来,每次回到西堂,我总会想起《石头记》手抄本上的一条朱红色批语:“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
发放领洗证那天,玛尔定神父笑眯眯地问我和奥斯定同学:“你们有没有修道的志向啊?”当时奥斯定同学和另一位的奥斯定同学意向很强,可是后八家修院的《招生报名具体条件》写着“领洗时间已满三年”。另一位的奥斯定同学后来则去咨询了四川的修院。
还好,逃避上学的日子很快结束。“求你教导我们详数年岁,使我们达到内心的智慧。”拿到中文系学位证的那天,我从学校顺路骑车回西堂,跟福传组的老教友兄弟、宣传招生的鲍思高兄弟、我的代父保禄兄弟在门口坐了一下午。正巧,文件袋里有学位证多余的照片,并且背后自带粘胶;我就撕下来一枚,贴在了进修班的报名表上。赶在弥撒前给若瑟神父签字,小狗“豆豆”也在旁边巡游。
多么宝贵的学习机会。在北堂大教室印着圣热罗尼莫画像的竹帘下,我完成了笔试。面试的时候,另一位若瑟神父还故意跟我开玩笑:“是天主教好,还是基督教好?”开学典礼那天分小组,我抽到了“忍耐”。不错,在圣神的九颗果实中,“忍耐”和“节制”我吃得最少。
四十多年前,家族里最后一位教友在如今平房堂附近的东坝“结束了她尘世的旅程”。或许,她的信仰生活正是在旷日“忍耐”中度过:不曾拥有过一本完整的《圣经》,不知道梵二会议的召开和结束,更没有机会系统学习神学知识。或许,她也喜欢做重复的事情,在没有圣事的时光里,只有祈祷。我也只能从弥撒前“老教友”的集体念经中,听到她当年一定也诵念过的文言祈祷文。
她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但是,我们如果最终在“窄门”后成功相见,一定会彼此相识。那时,她不再是我的“太”,我不再是她头胎的头胎的头胎的头胎;我们只是天主台前两个曾经孤单的灵魂。纪德借阿莉莎的日记对热罗姆说:“天主给予我们的路是如此地狭窄,窄得连我们两个并肩而行的人都容不下。”这扇窄门也只能独身穿越。
幸运的是,我们有了系统学习神学知识的机会。虽然还没有从过道的“这边儿”走到过道的“那边儿”,但三年“充军流亡”期间的充实感,足以令人欣慰:
第一,更多阅读圣言。无论是《旧约导论》《圣经导读:旧约》《新约导论》《圣咏》这些以“书写成文的天主圣言”为直接对象的课程,还是《哲学导论》《创世神学》《中国教会简史》《基督论》《恩宠论》《伦理神学》《礼仪神学》这些与圣言紧密相连的课程,都督促我们“借同一圣神的助佑去阅读”,“因为在《圣经》里,天父慈祥地来与他的子女相会,并同他们谈话”。我的信仰之路也从读经起步。
第二,更多朝拜圣体。在进修班的午休时间,我常跟德肋撒同学去北堂的圣体室,与我主共处一段时间。我们有时会念几端《玫瑰经》,有时会念朝拜圣体的专用祈祷文,有时什么也不念,只是静静地坐一小会儿,直至午休结束,继续投入到下午的学习当中。
第三,更多了解团体。进修班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各自堂区服务;有人擅长读经,有人擅长歌咏,可我只喜欢在祭台上沉默做事。从领洗当天就带我上祭台的,是若瑟弥额尔;我们在总领天使弥额尔的雕塑下并肩战斗。他对礼仪神学与教会历史的无限热爱,也是我要多多祈求的神恩。
三、一旦流亡期满
小时候读课外书,尤其是读一些外国故事,不时看到“弥撒后散去的人们”或者“弥撒后回家的人群”这样的字眼儿。当时还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他们起床很早。
后来,我听到圣公会的哲罗姆牧师在礼仪结束后,常常用这样一句话派遣大家:“我们要奉基督的名,勇往直前。”有时则是安排一个小女孩儿走到会众的前面,大声宣读这句话。再后来,领洗前不久,安多尼神父在弥撒礼成前的另一句话,让我格外印象深刻。前半句是“愿我们”如何如何,我已经记不太清,反正后半句说的是“过克制的生活”。
现在,从更衣所关灯出来,我也成了人群中的一员,要么走入东交民巷的良夜,要么走进东管头村的阳光。
弥撒前的修和圣事,是主动亮出我们的“刺”,因为「我为基督的缘故,喜欢在软弱中,在凌辱中,在艰难中,在迫害中,在困苦中,因为我几时软弱,正是我有能力的时候。」(格后12:10)弥撒开头的《忏悔经》也是如此。
弥撒中的奉香,是最特别的祈祷,不是语言,不是钟声,不是铃声,没有音乐,有时甚至没有香炉碰撞长链的“磕拉磕拉”声;乳香的白烟就这样默默地从炉口踊跃上腾,随着我的手腕上下翻飞,一如我主降生成人的那个星夜。
弥撒后的派遣,是“勇往直前”“克制生活”的标记。每个人的肩头发梢,都沾染了些许基督的光芒。走出教堂之前,甚至不需要再点一下圣水,因为领受圣体的我们已然圣洁;我们可以到院子里的矮山前,向我主的母亲请安:
“申尔福——天主圣母——仁慈之母——我等之生命——我等之饴——我等之望——申尔福——旅兹下土——厄娃子孙——悲恳号尔——于此涕泣之谷——哀怜叹尔——呜呼——祈我等之主保——聊亦回目——怜视我众——及此窜流期后——与我等见尔胎——普颂之子耶稣——吁——其宽哉——仁哉——甘哉——卒世童贞玛利亚——”
在进修班的课间,我们常常会在北堂院子里转一转,看看拍婚纱照的新人和他们焦虑的亲友,看看集体写生的小孩儿们和带队老师,看看感到好奇又不太好意思拍照的游客,看看为游客热心讲解的玛尔大组服务人员。
每当跟若瑟玛利亚同学聊起“修道”的事情,院子的喇叭里都会响起拉丁语短式的《母后万福》,这正是府里避静结束前,斯德望神父和我们齐唱的版本。其中对应《圣母经》祈祷高峰的一句,译成白话文就是:
“哎呀,所以,我们的主保,求你回顾,怜视我们;一旦流亡期满,使我们得见你的圣子,万民称颂的耶稣。”
走入月季掩映的小路,北堂大教室是我的“备修院”吗?曾几何时,这里也是书的海洋。第一位翻译全本满汉《圣经》的类思神父,也在北堂的旧址终老。走出月季掩映的小路,北堂的婚姻祝福礼一场接着一场。那么,天主为我预备了另一场“婚宴”吗?
在我的记忆碎片里,永远保存着这样两场“婚宴”。第一场“婚宴”,是一次教堂婚礼。在漫长的慕道岁月里,玛窦兄弟推荐给我吴教授的旧作《麦芒上的圣言》,我在地铁上匆匆读完。虽然遥远又模糊的河北天主教村落生活,只会让我感到陌生,但在读这本田野调查记录时,小时候家人带我参加教堂婚礼的记忆,突然在我左右:
新娘是我们的亲友,新郎是希腊人;姥姥让我们一家三口代表她去。祝福礼即将开始,但早晨弥撒后跪着祈祷的女人们还在。暂时无处可坐,爸爸先带我出去买雪糕吃。雪糕化了,兜里没带纸,甜水就一直黏在手里。教堂里的人给我发了小包的大米,让在新人进堂时播撒祝福。可是我的手掌实在太黏,抛出去的大米有几粒一直粘在新娘的肩背上,直至宣誓结束。多么新奇的婚礼,新娘和新郎还在席间为大家跳了支舞。
而第二场“婚宴”,其实是昨天“双禄节”的晋执典礼,后八家修院的月季还在花期。司铎与执事的红色祭披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双关:是殉道宗徒的血色,也是中式婚礼的颜色。“信友席”的第一排座位刚腾出来,我跟若瑟玛利亚同学心领神会:“走吗?”“走。”我们几个挪到最靠近圣体龛的“这边儿”,歌咏团就在我们的正对面“那边儿”。
这是我第二次听《诸圣祷文》,修院的歌咏团果然感染力非同凡响,坐在我左边的信友感动得一直在抽鼻子。“圣伯多禄与圣保禄。”“请为我们祈祷。”这次,我听见了自己答唱的声音。当初给我们介绍修院生活的方济各修生、若亚敬修生,也匍匐于地。在天朝诸圣与我们的共同见证下,他们加入了圣秩的行列。
隔花阴,人远天涯近。祭台对面的伯多禄执事大约跟我同岁,新晋的执事们几乎都比我年轻。“一旦流亡期满”,就可以从“这边儿”到“那边儿”吗?另一个热罗尼莫记得我最喜欢的《圣咏》:“我们坐在巴比伦的河畔,一想起熙雍就泪流满面。”“在那地方的杨柳间,挂起了我们的琴弦。”“因为那俘虏我们的要我们唱歌,那些迫害我们的还要我们奏乐。”“但我们身处他乡异域,怎能讴唱上主的歌曲?”
拉丁语的《羔羊颂》后,歌咏团唱起了汉语版《基督的灵魂》(若望二十二词,玛赫曲),我们一道领受了我主的圣体和圣血。不知不觉间,我想起了《情深深雨蒙蒙》的小说原著中,方瑜成为修女的段落:
“在神父的祈祷念经里,在小修生的唱颂里,仪式庄严地进行着。方瑜的脸上毫无表情,自始至终,她没有对旁观席上看过一眼。”“目送她白色的影子从教堂里消失,我感到眼眶湿润了。”
“有一个人轻轻的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回过头来,是方伯母。她用一对哀伤的眼睛望着我说:‘依萍,你是小瑜的好朋友,你能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吗?我是她的母亲,但是我却不能了解她!’”
当然,被母亲理解是一种幸运;下午我在视频电话里一边祝福“生日快乐”,一边分享了“毕业典礼”的特别时刻。这有点儿像天主教小说《旧地重游》中,科迪莉亚和查尔斯谈到“宗教的钩子”:
“我希望我得到个圣召。”“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可以做一个修女。但要是没有圣召,你再想也做不了;可有了圣召,你就怎么也摆脱不了了,不管你有多憎恶它。”
两个星期前,有机会带妹妹来后八家修院参加弥撒。原来,酷似“楚门的世界”的门后就是更衣所,我也套上了类似“婚宴”的红装,披戴了象征基督的小白衣。修院的若瑟神父举行了大礼弥撒,纪念与我们在年代上相距不远的圣人,庆祝我们的斯德望神父“三十周年”且“永为司祭”。
每次拼车离开东升公园,我的一小部分好像也被留在了这里。
四、修剪心灵的“刺”
我的心还没有竣工,我的梦却要启程。在启程的前夕,革责玛尼园的彻夜祈祷必不可少。痛苦一端“耶稣山园祈祷”是我最喜欢的《玫瑰经》段落:“今我虔祈圣母,转祈吾主耶稣,赐我能求能祷”;愿我“在极度恐慌中,祈祷越发恳切”,愿我的汗“如同血珠滴在地上”。
通过伯多禄神父讲授的《中国教会简史》,我们读到了苏努家族奉教的故事。据《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记载,第三子若望(苏尔金)的福晋则济利亚,曾几次用满文给巴多明神父写信。抄家后的一次,她为丈夫代求“十字圣木”:
“我写信给您,请您照顾我的丈夫和我的小叔。请祈求天主、圣母保佑他们,增强他们的力量和勇气。我知道我丈夫迫切地向您要求耶稣基督的十字架上的圣木,他希望得到它。如果您现在就给了他,此种双倍的善举将会又一次启发他的热情。则济利亚冒昧地请求您给他这样的恩宠。”
又一次,她为身边人代求“十字圣木”和祈祷书:
“我向您讨要圣十字架上的圣木,请您给我这份喜悦。我们需要两本祈祷词总集,一本满文的,一本汉语的。我再一次请求您,告诉我有关我丈夫情况的确切的新消息,我恳求您给我这份安慰吧。”
再后来,同被拘禁的则济利亚无法再代求什么了。历史的结局,我们后人已经知道。在寄回欧洲的信中,巴多明神父这样记录道:
“我结束这封信的时候,又收到了则济利亚福晋的一封信。她告诉我,她要把她所知道的有关丈夫品德的一切都写在纸上,她甚至已经开始写了,她为此要花许多时间,因为她写字很困难,这是她为自己写得慢做的唯一辩解,但是我知道另外还有一个更真实的原因,她把她的小房间让给了生病的人们,她自己退到院子的一个角落,睡在席子上。”
在北堂大教室的黑板上方,也挂着一个木制的十字圣架,我们在上课的过程中,随时抬头可以看到。《苦路善工》反复提醒我们:“你用此圣架,救赎普世。”我们也要像则济利亚福晋一样,祈求“十字圣木”,“亦如身负重大十字架无异”。
原来,所谓“知识的欠缺”从来不是问题。“犹太人要求的是神迹,希腊人寻求的是智慧,而我们所宣讲的,却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我们也深知:“这为犹太人固然是绊脚石,为外邦人是愚妄,但为那些蒙召的,不拘是犹太人或希腊人,基督却是天主的德能和天主的智慧:因为天主的愚妄总比人明智,天主的懦弱也总比人坚强。”
那么,平信徒进修班的“修”,或者说后八家修院的“修”,究竟是怎样的祈祷与陶成呢?
“我也曾有过田园牧歌的生活。”但在《旧地重游》的最后几页,面对岳父马奇梅因勋爵的临终忏悔时,一直怀疑天主的查尔斯所做出的祈祷,才是全书的最高潮。某一位译者在脚注中激动地发表了这番断定,我起初不太理解,现在却深以为然。
作者借查尔斯之口这样说:“我的祷告更加简单:‘天主啊,请宽恕他的罪过吧’和‘天主啊,请让他接受你的宽恕吧’。祈求的是那样微不足道的事情。”
“神父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只小银盒,又用拉丁文念起来,同时用一小团蘸了油的东西碰碰这个临死的人。他干完了他该干的,就收起小盒子,念诵起最后的祈祷。突然马奇梅因把手移向自己的额头,我还以为他感觉到了圣油,要把油揩掉。‘啊,天主,’我祷告,‘千万别让他这样做。’”
那我们呢?我们是否也会常常这样祈祷?“天主啊,请宽恕我的罪过吧。”“天主啊,请让我接受你的宽恕吧。”当我们试图擦去天主的傅油,我们是否也会说:“啊,天主,千万别让我这样做。”
也许,修剪月季的刺很简单,修剪心灵的“刺”却很难。
心灵的“刺”可以是向内的。“免得我因那高超的启示而过于高举自己,故此在身体上给了我一根刺,就是撒殚的使者来拳击我,免得我过于高举自己。”保禄宗徒说,“关于这事,我曾三次求主使它脱离我。”但我主对保禄宗徒说:“有我的恩宠为你够了,因为我的德能在软弱中才全显出来。”
心灵的“刺”也可以是向外的。“世界为教会而造”,但如果我们仍“不肯认真地认识天主”,“去行不正当的事,充满了各种不义、毒恶、贪婪、凶残,满怀嫉妒、谋杀、斗争、欺诈、乖戾”,我们又如何当得起这世界呢?
我想,我的“刺”显而易见:头一根是自满,第二根是逃避。是继续“端着手机”站在过道的“这边儿”,还是“束上腰,穿上鞋”,站在过道的“那边儿”?这当然不是富翁与拉匝禄的比喻,仿佛“从这边到你们那边去也不能,从那边到我们这里来也不能”。
那一天领答的晚祷圣言,至今还在回响:“求你使我们常与你的诸圣保持共融,彼此相通。”“也恩准我们在一生工作结束后能和他们一起安息。”
无论如何,修剪月季,手有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