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看到这个标题点进来的朋友可能会好奇善工为何会是无用的，或许会期待作者会说哪些善工是无用的。但其实这个标题只是一个相关联的引子，不过实际的内容却远比标题重要得多，我们今天想要简述的这个话题是——骄傲。

但我们今天不说普世意义上的骄傲，我们要说的是信仰内的骄傲，是对于虔诚的信徒而言更致命、更隐秘、且会毁掉一个虔信者灵魂的骄傲。

我们先从出现过多次的老朋友C.S.路易斯在谈论“骄傲”这个主题时所说的一段话开始。在这段话里，他提出了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既然骄傲使人看低别人，一个总是习惯目光向下（即觉得什么都不过如此、不如自己）的人又怎么能看到远在自己之上的事物呢？因此骄傲的人很难看见不仅需要抬头，而且需要用心才能看见的天主，既然他们看不见天主，但是在信天主的那些人群中，却也有一些非常骄傲的人。那么，这些总是目光向下的人又是怎么和信仰高高在上的天主这件事所调和的呢？

C.S.路易斯这样说：

“那些显然被骄傲所吞噬的人，怎么还能说自己信仰天主，并且看起来非常虔诚呢？我认为这意味着他们所敬拜的是一个想象中的天主。他们在理论上承认自己在这个“自己所理解的”天主面前什么都不是，但实际上却一直在想象他如何赐予了他们更多的祝福，如何认可他们，并认为他们远比普通人高明：也就是说，他们向天主付出一便士的虚假谦卑，却从中换取一英镑的骄傲，并用此来对待他们的同类。我想，基督所说的那类人就是这样：有人会奉他的名传讲，奉他的名驱鬼，但在世界的末了，却要被告知他从未认识他们。而我们任何人，随时都有可能陷入这种死亡陷阱。幸好，我们有一个试验：每当我们发现自己的宗教生活使我们觉得自己‘很好’——尤其是比别人‘更好’时，我想我们就可以肯定，此刻影响我们的不是天主，而是魔鬼。”

“可怕的是，最恶劣的罪恶竟能偷偷潜入我们宗教生活的核心。但你能看出为什么：其他较轻的罪来自魔鬼通过我们的生物本性而发动的攻击，而骄傲却完全不是通过动物本性而来——它直接来自地狱，也就是说，它是纯粹的灵性之恶(与肉体无关)，因此更加微妙和致命。出于同样的原因，骄傲往往还能被用来打压那些更简单的罪恶。比如老师们常常会称赞一个孩子的骄傲——或者他们称之为“自尊心”，这样看起来很上流；相反，许多人会因为学习到怯懦、淫欲或坏脾气是“有失身份的”，因而克服了这些东西——也就是说，恰恰是依靠骄傲。这是魔鬼却在暗中窃笑，他完全乐意看到你变得贞洁、勇敢、自制，只要与此同时，他能在你里面建立起骄傲的独裁统治——就好比他乐意让你的冻疮痊愈，只要他能因此给你换上癌症。因为骄傲就是灵性的癌症：它吞噬掉爱的可能性、满足的可能性，甚至常识的可能性。”

Mere Christianity: Chap. 8 "The Great Sin" 

在教会的传统观念中，骄傲一直被认为是最可怕的灵性之罪，因为它可以完全脱离于肉体而存在，在你身处任何情况下都可以轻松地摧毁我们的灵魂。

此外，这段中价值最高、最为一针见血的一句话就是——最恶劣的罪恶竟能偷偷潜入我们宗教生活的核心。因为宗教生活正是为了让人克服罪恶而获得美德，如果说得功利一点，也可以说是为了让我们得以进入天国。但是在一切都是那么平安、宁静、圣洁、脱离世俗的宗教生活中，却依然存在着一股罪恶的力量，这种力量会在最后撕毁你真善的皮囊，让一颗扭曲的内心暴露在基督的审判台前。

我认为这段论述里最精彩的就是那段福音举例，如果你仔细想想那些来到基督跟前的虔信者所申辩的内容——奉主名宣讲可以说是最好的善功，而且这些人看起来一定是非常勤劳，一定是对社区大有帮助的。而能奉主名驱鬼说明这些人信心极大，他们看起来一定是信德非常棒的人。我们不如想想，这些人平日里一定方方面面都像一个优秀的门徒甚至领袖，他们的宗教生活一定是杰出的，所做所言说不定还会令人称赞，但为什么到末世耶稣却说——我从来不认识你们？（这是最可怕的宣判）

其实答案很简单，我们也许容易忽略，而耶稣在很多时候喜欢称一些人为“伪善者”。这个词我们现在很少用，所以体会也不深，但是“伪善者”的形象重点其实在“善”字上面，这类人一定乍一看是非常“善”的，但却是耶稣最不留情面地揭露的一类人，并往往尖锐地斥责。这里的原因就在于这些人看似良善，实则虚伪，也就是说他们的动机不是为了荣耀天主、有益他人，而是为了自身的荣耀和满足感，而病变的动机使得整个“善行”毫无“善”可言，最后只剩下一副“行为”的空壳。想想站在闹市区大声祈祷的法利赛人，祈祷本身是很大的善行，但虚荣的动机却使得他们不再是“祈祷(善行)”，而只是“背诵经文的文字(行为)”而已，而这种行为本身没有任何功劳。

不得不说，这段福音是一段极其令人冷静并且非常不讨喜的福音，也许很多人还会下意识或无意识地去忽略它，——因为实在不是人们希望听到的内容。但我们可以从中得知重要的一点，如果作为修行动机的基础不健康，其他再多的工作都不能为自己的来世积累下财富。

发布这篇文章也是为了提醒我们自己，必须要更多地内观内心，警惕自己谦卑的外表下可能隐藏的卑劣的动机。只有诚实地面对自己内心，敏锐地察觉波动，才能为其他各种各样的灵修提供健康的基础。

 

如何看待自豪与自我价值的肯定？

当然，避免骄傲并不意味着自卑，谦卑也不代表自暴自弃或者自我贬低。我们总是建议大家应该正确地评价自己，我们谦卑并不代表我们毫无价值、一无是处，我们谦卑是因为在天主面前我们是如此渺小、脆弱，甚至我们引以为傲的天赋和才能都是他所赋予的礼物，以及永远有比我们更强更好的人存在(所以攀比是最没有意义的，也是最引起嫉妒的)，因此我们永远保持一颗谦卑之心是合适的。另外，我们也经常会听说“在天主面前我一无是处”这样的话，但这很多时候其实是一种情感抒发的诗意语句。其实我们受造于世就有价值，在天主眼中也绝不会是一无是处，并且基督也说过，我们此世所做的善工，在来世会加倍地成为我们的赏报。

其实，谦卑与自豪、自我价值肯定并不冲突。不骄傲意味着你不能因为自己的进步而轻视他人，你永远不应该产生“他们不如我”的想法（骄傲的本质就是比较，它是一种非独立存在的罪），而且你的善行不应该是为了寻求自己的欲求（无论自己内心的还是外人的赞美）。

但是，你完全可以因为自己的善行帮助到了他人而肯定自己的价值，你完全可以因为自己坚定地以福音精神为人处事而感到自豪。这时，你并非作茧自缚于自己内心的欲壑难填、通过向外比较来自我满足，而是跳出了自身，站在一个客体的角度真正地为自己的正直善良、灵性的成长而快乐，你可以因为自己这个人在更加接近天主而感到真诚的喜悦，你可以把自己当作一个“自然人”来，真正心态平和地祝福自己，以及祝福他人。不骄傲的人一定是有能力真正为他人的幸福而快乐，有能力发自内心祝福他人的。

 

如何判断在善工中是否掺杂私欲

在最初讲完这个话题之后，一位朋友提出了一个有价值的问题：请问我们如何才能判断自己在做“善工”的时候，已经被私欲引诱，比如想为堂区做贡献，但却没有衡量自己的能力而揽下任务，反而是着迷于监督和教师的职分了？我感觉作为软弱的人在善工中掺杂私欲很难避免。

回答：我给出一个建议，就是我们做的一切善工，内心的动机一定都是为了别人的益处，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另外，最好在成功之后仍然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是，因为这代表你所做的一切荣耀都归给了天主，而非你自己。

注意，这里我认为需要仔细省查的是行动的“内心动机”，而不是行动的“目的”，因为出发点才代表你做事之前内心纯粹的动机，而“目的”有时包含在结果内，所以我们在这里不考虑行事的“目的”。换句话说，你就算出发点是骄傲的、self-seeking的、自我满足的，但你的结果可能依然是好的、有益的、利他的。所以我们更多地应该省察自己做事之前内心的驱动因，过程中内心情绪的细微波动，以及成功之后对自己地位的态度。

“骄傲之罪”

 

如果我无法摆脱诱惑怎么办

当然，人难免会被诱惑，就算我们反复落入陷阱也不用害怕，只要理智上能够意识到这是诱惑，不把它当作正常的现象，不坦然接受然后去照此生活，我们就依然走在朝圣的路上（这代表你可能会绕远路，但你的方向没有错，你并不一定需要走特定的线路才能到达天国），我们可以总是通过努力祈祷去善加引导。退一万步，就算最后我们依然挣扎于诱惑之中，但我们至少总是在后悔、在悔改，天主不会轻视悔改和谦卑的赤子之心(圣咏5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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