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正微笑着注视着你……”

—— Anthony de Mello

 

那句“天主因你的生命而喜悦”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我反复思忖：在我这看似平凡的生命里，究竟有哪些瞬间，竟能成为祂眼中的珍宝？

 

记忆的闸门打开，第一个走出来的，是我的母亲。

她总爱念叨生我时的痛楚，语气里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温柔。这让我一度困惑：我的到来，究竟是祝福还是负担？照片里那个又黑又瘦的婴儿，确实不怎么讨喜，像只皱巴巴的小猴。体弱多病的我，成了母亲冬日里的重担。我记得那些寒风凛冽的日子，她推着自行车载我穿梭在求医的路上。我被裹得严严实实，而她脸颊上那两团冻出的红晕，像雪地里绽放的梅花。

 

上小学的第一天，我们在一场雨中完成了成长的仪式。母亲骑着电动车载我“跋山涉水”，在湿滑的铁轨处，车子一歪，我们双双落地。泥水浸透了我的鞋袜，疼痛在膝盖上蔓延，我却倔强地不肯哭泣。沉默地听着母亲的责备，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原来从生命伊始，我就学会了用坚强掩饰不安。

 

随后是漫长的“寄居”岁月。因为学校太远，我成了亲戚家的“流动人口”。沉默是我的保护色，微笑成了奢侈品。我总在心里计算：今天又给人家添了多少麻烦？直到中学，我终于找到了“赎罪”的方式——帮助别人。成为老师的得力助手，同学的依靠，用不断的付出来填补内心的亏空。我以为，只要对别人有用，我的存在就有了正当性。

 

然而生活很快给了我新的考验。高考失利像一记闷棍，接着是求职的坎坷、感情的空白。我像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金钱、地位这些浮木，以为只要拥有得够多，就能证明自己配活这一场。可是夜深人静时，总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你是个错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修正的bug。”

 

直到那只小黑狗的出现，像一束光照进了我封闭的世界。初见时，它还没巴掌大，怯生生地趴在地上。当我伸手抚摸它的小脑袋，它轻轻摇动尾巴的瞬间，某种温暖的东西在我们之间流动。后来它长大了，对我的态度也变得敷衍，常常斜着眼瞥我一眼，便继续自己的日光浴。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有次我兴冲冲地给它带羊奶，却不小心呲了它一脸。我连声说道“不好意思……”想象着它若会说话，定要傲娇地回我一句：“以后不好意思的事少做。”

 

但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外面的巨响吓坏了它，凄厉的嚎叫声声入耳。当时我正在处理要紧事，被吵得心烦意乱，怒气冲冲地想要教训这个“小麻烦”。可是当我走近，看见它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身影，所有的怒火瞬间熄灭。它没有认出我，恐惧让它对我这个最熟悉的人也充满戒备。直到听到我的声音，感受到我的抚摸，它才渐渐平静下来。

 

在那一刻，仿佛有道光劈开了我心中的迷雾。

我忽然明白，我对这只小狗的爱，从来不需要它用乖巧、聪明或者其他任何条件来换取。它不需要成为“最好的狗”，它只需要是它自己。它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我在寒夜里为它驻足，轻声说出那句“别怕，我在”。

 

也就在那个瞬间，我仿佛听到了穿越时空的回响——原来在那些我怀疑自己的时刻，在我觉得不配被爱的时刻，在我努力扮演一个“有价值的人”的时刻，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别害怕，我在。”

当我信心微小如芥菜籽时，祂在；

当我行差踏错时，祂在；

当我取得小小的成就时，祂在；

甚至当我背过身去，假装看不见祂时，祂依然在。

 

生命的价值，从来不需要用外在的成功来证明。就像山的存在不需要向风证明它的巍峨，海的存在不需要向岸证明它的深邃。我们存在的本身，就是最大的神迹。如今我终于懂得，那个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的我，那个在泥泞中跌倒的我，那个在黑夜里恐惧的我，一直都是被深深爱着的。这份爱，不在乎我拥有什么，成为了谁，只因为我是我。

 

靠着这份爱，我们可以在人生的风暴中安然前行。

因为知道，无论何时回首，总有一双微笑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每一步的成长。